化吉的翘头履踩在咯吱作响的木梯上,渐渐近了,她的视线却仍旧是向下的,没有往谢狁那儿扫过去一眼。正当谢狁失望不已时,李化吉忽然停了脚步,她道:“昨晚孩子在我肚子里动了。”她的声音轻柔无比,眉眼间有着初为人母皎洁的圣意:“你到底是他的亲生父亲……想来看看吗?”谢狁曾在山阴细致地询问过大夫怀孕事宜,为了照顾李化吉,船上也供着花大价钱请来的大夫,谢狁原本可以很轻易地知道两个月不到的孩子,远还没有到可以产生胎动的地步。可是对于谢狁来说,孩子胎动与否其实并不重要,要紧的只有一件事,李化吉向他示好了。只要她肯示好,就意味着二人的关系还没有走到绝路,尚能转圜。谢狁道:“好。”李化吉微笑:“我便让碧荷准备一桌菜送来,我瞧你这几日你瘦了。”谢狁道:“好。”他边说,边再不能忍受般,握住了李化吉的手。当肌肤相贴的那刻,谢狁重新有种活了过来的感觉。他觉得身体里那些快枯萎死掉的东西又在复苏,它们让血液沸腾,也让心脏鲜活,谢狁站在那儿,细细地品味着这种欢喜。李化吉并没有抽回手。他们并肩,重新走回客房去,门一关,谢狁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把李化吉抱入怀中,他的双臂禁锢着李化吉,他的身体契合着李化吉,他像一株藤蔓,紧紧地缠绕着她。
“化吉。”谢狁轻轻地呢喃着李化吉的名字,他的脸贴着她的脸颊,肌肤相亲,体温相融,如此亲密。李化吉默然不语,只抬手,轻轻抚了抚他的肩膀。碧荷很快就让厨房准备了一桌菜,送进了客房。婢女们端着佳肴,低眉顺眼,仔细传菜服侍,连声咳嗽都不敢发出,就怕打扰了两位贵人。等菜传好,被抱坐在谢狁怀里的李化吉轻描淡写地扫了眼琳琅满目的菜肴,知道几个婢女侍卫为了让主子们多进些食,实在绞尽脑汁。她淡淡一笑,叫碧荷带人退了下去,此时谢狁的手还抚在李化吉的小腹上。他既感受不到孩子的心跳,也触摸不出孩子的动静,可是既然李化吉说孩子有了胎动,那便该有,他绞尽脑汁地去陪着李化吉圆这个谎言,与她分享喜悦。他在努力维持着夫妻和睦的假相。多可笑,明明知道这假相犹如泡沫般,脆弱易碎,他还要用昏了头的聪明的头脑去配合李化吉去继续谎言。李化吉假装没有发现他的艰难,只道:“郎君,用膳了。”谢狁立刻道:“你怀着孕,应该多吃些。”本该留下来伺候的婢女都被李化吉打发了出去,谢狁便自然而然地替李化吉布菜。李化吉看谢狁细心地帮她拆乳鸽的骨头,有些意兴阑珊地看向大开的窗棂。她的客房在船舱二层,是整个舫船最高的去处,离甲板足足有两丈,从这儿跳下去,人死不死先不消说,孩子是肯定没有了的。李化吉回头再看一眼拆好骨头,往她碗里夹鸽肉的谢狁。因为谢狁在,所以碧荷才会被她轻易地打发走,那些负责看顾她一举一动的侍卫才会心安理得地偷一下懒。再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候了。李化吉道:“我要吃鱼,你替我剔鱼刺。”厨房做的是花骨鱼,这种鱼刺小又多,要剔干净不容易,但李化吉要吃,谢狁自不会觉得难,正当他聚精会神剔刺时,就听得凳子被踢翻的声响,眼风瞥见裙袂翻飞,环佩脆响,谢狁瞳孔紧缩,掷下筷子。“李化吉!”迟了。李化吉已经爬上了窗台。高高的窗台,夏日的风裹着女郎轻盈的身体,吹得她摇摇欲坠。有金钗从她的发髻上坠落,过了会儿,才听到落地的响声,底下负责巡逻的侍卫诧异:“怎么摔折了根钗子?”谢狁急道:“李化吉,你别乱来。”李化吉轻笑,她勾起脚,踢掉了笨重的鞋履,两手撑在窗台上,晃悠悠地道:“我清醒得很。”谢狁意图要过去,可是李化吉闭门不出时,就在用目光丈量着这间客房——从碧荷让她挑房间时,她就一眼相中了这间房屋,房身修长,可摆放膳食的圆桌与窗台有不小的距离,更不必说中间还摆着坐榻阻拦。谢狁可以轻易接近她,可在那之前的时间,足够她从窗台上一跃而下。于是这间房屋就成了李化吉在察觉到她被婢女侍卫看守起来后,最佳的报复场地。她盈盈笑道:“谢狁,听到了吗?我清醒无比,我从来没有这般清醒。”谢狁唇角下捺,他忍着情绪,道:“你知道这有多高吗?不要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李化吉全靠双臂支撑才勉强坐住了窗台,现在她居然还抬起一只手臂去抚她的肚子,这简直让谢狁心焦不已,恨不得一个箭步上去,就能把这不知死活的女郎抢救下来。与谢狁的担忧不同,李化吉显得游刃有余,她摸着肚子,脸上还有初为人母的皎洁圣意,可是眼眸清凌凌的,带着寒月冰冻的刺冷。她道:“我问过船家,只是两丈的高度罢了,我不一定能摔死,可是你的孩子一定会死。”谢狁才不在乎什么孩子。他本就是亲缘寡淡的人,并不追求世俗的子孙满堂,他要一个孩子,只不过是因为那是李化吉的孩子而已。李化吉,那么温柔,那么在乎亲人的李化吉,她应当是喜欢孩子,也想拥有亲生骨肉的吧?可是她现在又在做什么呢?在王之玄的客栈里,谢狁踢翻了那碗没有熬成的堕胎药后,从此药汁浓郁的苦味就留在了他的味蕾之上。这些日子,他每次进食,尝不出百味,只有药汁的苦味,哪怕他拼命吃下了点东西,肠胃也会将它甄别为万恶的堕胎药,拼命地将食物排挤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