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廖最恨月奴身份,不仅比寻常穷人更添残疾,还遭下等人白眼,比上辈子轻贱十倍不止。故,常廖时常感念子文驰宽仁待下,在他看来,月奴侍奉皇陵,已是天恩浩荡。如果有人不遵法纪,把其他人牵连进来,谁知又是什么地狱光景。
常廖将江重山驱逐,倒不是十分怨恨此人。常廖整理衣冠,想着这小子到底是不同的,若能知礼守序,谨慎做人,也许能做个正常人。
江重山被人扶起,血液糊住他的眼睛,使他看不清,但能感觉到有人伸手按住了他的半张脸,一股微凉的黏液流淌在他的脸上、手上、背上。待那只手拿开的时候,江重山又能看见了,除了愈合的伤口有些瘙痒,身上已无明显的疼痛。
江重山站了起来,面前的大人拍了拍他的头,说:“月奴是没有私有物的。”下一秒,江重山已站在香山山脚,皇陵之外。
见到突然出现的孩童,路过的百姓以为又是仙人的法术,一些下跪行礼,一些只是瞥了一眼,商国修士众多,这凭空出现的本事也不罕见了。
江重山如今手脚完好地重获自由,忽然觉得天地浩大,比仙界无垠的空间还广阔。江重山无措地望着不远处皇陵的路口,思考自己的未来。
江重山本就孤僻,不喜说话,既不是孩童,也不亲近其他月奴,每日,他找到机会便坐在大树底下,看云起云灭,看绿树红花,仿佛与神仙无异,不想忽然降下罪责,就如过去被迫轮回渡劫一般。
小孩振奋起精神,想着凡人自然做凡间事,那便是工作、吃饭、睡觉。江重山往街道里走去,希望能找门差事。
香山脚下,是一座古老的城市,当年子华建国,将夏朝遗民留在此处,称念城。子华希望他们永不忘商人没有滥杀无辜的慈悲之心,为商君祈福。
念城有人口二十万,是商国数一数二的大都市。此城中人常常承接皇陵修补、建造之责,因此工匠、艺人众多,丧葬嫁娶的礼仪也比别处繁琐精致,年年有人不远万里求念城人主持红白喜事。
江重山将旧事隐去,只说自己是皇陵宫人偷偷生下,如今被赶了出来,希望求个生路。一户木工便私自留下了他,叫他换了衣服在木匠铺门口看门。江重山坐在店铺门口,看着往来行人,觉得似曾相识,不自觉笑了。
今天是皇帝诞辰,举国欢庆,念城官府张贴喜帖,宣布夜间有烟火表演,并表示谁敢撕毁告示要罚款。江重山看着那张火红的告示贴在店门前的墙壁上,便细细读了起来。
木匠铺的店长从仓库出来,见到了此景,沉默地撕掉墙壁上的喜帖,撕毁后卷成一团,扔进垃圾桶中。行人见状,都拍手叫好。
江重山发现即使过了百年,即使百姓全赖商国皇陵生存,这里人依旧不喜子商贵族。江重山不禁感叹商国包罗万象,这样的地方都能容忍,更不用说捧月阁了。
“不愧是商人,只要交税了便不管不顾了。”江重山暗暗想道。
商铺老板叫左继锋,在江重山看了一天店门后,他又细细盘问了一遍皇陵内情况,见与自己所见无差,便要到官府报备。左继锋问江重山叫什么,小孩摇头回应。左继锋怜爱地摸了摸孩子的小脸。
夏国后人认定的姓氏是蒋宋孔陈,左继锋深情地表示这是前朝四大家族的姓氏,用他们的姓表示我等不忘旧主,叫江重山选一个给自己命名。孩子选了“孔”,左继锋便去衙门登记去了。
将近黄昏,左继锋和一位女人一同回到店铺,女人介绍自己以后便是江重山的母亲,将他抱起,放在怀中摇晃。左继锋笑着告诉孩子,他今天有了个新名字,叫孔本亮。
三人关掉店铺,开心地回家去。妇人一路抱着江重山,满脸堆笑,口中不断呼唤“孔本亮”。
一路无事,江重山跟着两人回家、吃饭,一切相安无事,直到妇人为他洗澡,江重山百般推脱不得,只能任由女人扒了他的衣服后尖叫着跑开。
月奴不需要饮食和如厕,衣服之下,是一块平板。江重山没有灵气护体,所吃下食物、茶水都聚集在腹部,因此微微隆起。往常,江重山每日会从口中吐出一块腥臭石块,便算排泄。现下,江重山听到浴室外叫骂之声不绝,忙穿好衣服,站在门口等着责罚。
左继锋安抚好夫人便来找江重山,见其老实站在门口,又不忍心将他赶走,但妇人这时又出来推他,左继锋只好先带着江重山离开家门。
左继锋安慰道:“你别怪她,云儿小产后便精神不振,我想你能安慰她的……你实在不该隐瞒。”
听完江重山的道歉,左继锋将孩子带回店里,叫他自己找地方睡觉,以后还在店里当差。
“我还会招一个学徒的,到时候你们作伴。”左继锋宽慰道,“我们都不喜欢月奴,你知道的,那些修士老是自说自话,污蔑夏主。月奴是那些走狗的孩子……你明白吧?”
江重山被关在了木匠铺里,他在个干燥的角落里躺下,头枕着手臂,听着远处的烟火声,强迫自己回忆仙界,回忆一切不属于人间的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