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东宫怕咱们殿下刚还朝,头一次赴宴不大习惯吧。说起来,东宫待咱们殿下,一向是很好的,虽说皇后殿下……哎——”
顾侍长抿了嘴,还存谨慎。
宫里的孩子,便是皇后的孩子。皇后应当母仪天下,但女子却有自己的私心。
皇帝每年都会去离宫小住。
荀氏早已不在了,荀氏的孩子却一日日长大。
皇后察觉萧珩有些过于喜欢这个弟弟,始终不安。直至决议和谈,圣意下达,才解了皇后不可言说的忧虑。
皇帝为五皇子赐名萧玘。自然是为了周全景朝脸面,也是为了
八年一别,如今皇子还朝,不知宫中又要起怎样变故。
“来人!来人!”
五殿下忽在前殿高声唤。
顾侍长一去,便察觉空气中剑拔弩张氛围,小心瞥了一眼东宫的尊容,见他并无怒意,才稍稍放下心来。
李氏捧着新衣跟在后头,小心翼翼望向自己的主子。
十六七岁的年纪,皮肤是被太阳照拂过的麦色,决计不似养尊处优肤白骄矜的皇室贵胄,但五官似一笔笔细致描画,精美,近乎女气。眉眼间乖觉多思,与年纪不大相符。
“这是怎么了?”顾侍长好声劝道。
萧玘冷眼看着萧珩,但对她道:“我身子不适,要先歇息去了,姑姑替我送太子殿下。”
顾侍长略有些为难地望向东宫。
“今日父皇设宴,讲好要为你接风洗尘,你若不去,父皇颜面何在?”
萧珩一开口,她总算听出几分前因后果。惊讶地:“殿下不打算赴宴?这衣装都备好了……”
萧玘冷笑:“皇帝陛下的话,说给人听着就好。我识趣,去了只怕扫你们一家人团聚的兴致。”
萧珩唤他:“阿五——”
“臣不敢。”萧玘从容地漠视了太子的好意,“昔日便常得中宫身边的嬷嬷教诲,皇兄殿下身份贵重,本不该到这偏僻宫苑来。时候也不早了,还是请皇兄独自赴宴去吧。”
从前只有皇帝来离宫小住,他才有机会见着年长七岁的东宫皇兄。萧珩有心“兄友弟恭”,中宫却只怕“近墨者黑”,每每见到萧珩和他厮混一处,事后总有无妄之灾于他。后来在北衡,也有人对他顾惜珍重,身在异乡,奋力抓紧这一点温暖,但最后跌得好重。
人世间的好,难道都是明码标价?
他不愿懂,也不想再以身试险。
萧珩不再勉强,只是微笑道:“来日方长,总有一天你会习惯的。”
习惯?
萧玘狐疑地皱眉。
太初十一年,他跌宕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见了夜色,内侍章平询问年轻的新皇,今夜是否还往玉璋宫安歇。
阴历六月,暑气蒸腾,又唤作溽暑伏月。昼长,心难定,不知是炎热、还是诸事未决的缘故。
玉璋宫曾是元帝一朝陈婕妤的宫苑。春风得意的婕妤夫人求得恩典,在宫中遍栽四时花,春秋冬夏,次平一惯留意着主子的脸色,总觉得从那无波无澜的面上看出几分不祥之兆。
“今日你不必跟来了。”
“是。”
皇帝振袖入殿,气势汹汹模样。
宫里不曾有婕妤的幽魂伤人索命,却也不遑多让。
昨日那位骄蹇不驯的,竟趁不备,拔簪刺伤了皇帝。
已在天牢里磋磨了好些日子,偏还是这样不安分,当初皇帝不曾毒酒白绫赐死他为先帝报仇,便是莫大的仁慈了。
章平暗啐一声。一贯不喜废帝是真,但也想不到他是心肠如此歹毒之人。先帝治世清明,是难得的明君圣主。他毒杀兄长,竟还能心安理得安于皇位,真是不堪。
玉璋宫内,有人影憧憧。
今日比往日“热闹”。
太医薛滨自内殿来,一拜。小皇帝不问,不言。薛滨只好兀自揣摩圣意。
“臣看过废帝的双手,上药包扎,已无大碍。”
皇帝指头在桌上打圈。
“哦!自然——”薛滨补救道,“那手今后是废了,再不能做出损伤龙体之事。”
“薛卿辛劳,今后贞恕侯之事就由你多费心了。”
薛滨一怔。
“贞恕侯?”
“废帝虽非朕生身之父,于朕到底有十多年的养育之恩,如今废为庶人,到底也不大体面。”婢子们端着白药纱布走过,皇帝微微抬眼。
虽说不过是一个虚爵罢了,然前些日子,圣上还将废帝关入天牢之中,分明是想要他的命呢。
“……陛下仁厚。”
千万个不解,此事容不得他置喙。
只是这贞恕二字……真是讽刺。
待薛滨等一众人退下,皇帝起身入内殿中。床榻上传来忍痛时粗重鼻息,但听到脚步声,又止住了。
皇帝冷笑:
“知道疼?”
不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