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手机「滋」地震动一声,沉心羿昏昏沉沉地在床上掀开眼,觉得全身肌肉紧绷痠痛,微微的心悸、晕眩、噁心感也在清醒那一刻回笼。
那天她昏倒,吓坏了孙羽翎,还好在孙羽翎真的叫救护车前她就清醒过来。她清楚恐慌发作时去急诊室只是白忙一场,而是需要静养恢復,找出备用药包服下后,因为比赛才进行到一半,她便要孙羽翎先回去忙比赛的事,自己到办公室沙发躺下休息;比赛结束后,孙羽翎见她依然虚弱,便亲自开车送她回租屋处。
依以往经验,即使是较严重的发作,她至多请假休息个半天、一天就能恢復。没想到这次特别严重,她在家连躺了两週——第一週整个人像被大卡车辗过,连下个床都费尽力气,第二週稍微好些,能缓慢地在家中自行移动,并在孙羽翎陪同下去身心科看了诊。医生叮嘱她,恐慌症的临床特徵是自律神经失调,刚经歷过一次严重发作的她,自律神经仍处在极度敏感易受刺激的状态,建议暂时别再出门接受外界刺激,在家静养到恢復为止。
于是,她被孙羽翎立刻送回家并强制放长假,孙羽翎每天会抽空来送一次食物与民生必需品并确认她恢復的状况。
她勉力从床上坐起,伸手到床头柜拿起手机,推送的各式通知最上方,是一则讯息。
「希望你今天有好一点。好好休息,不必回覆。」
是耿霽传来的讯息。
他回台湾的那天,心急地丢了很多讯息、打了很电话给她;隔天听了孙羽翎的解释后,变成一天丢一次讯息给她,像想关心、又怕给她太多刺激,小心地克制着连络的频率。
她想他一定很担心,但她目前只能以已读当作报平安。
那天他解释的录音,她趁状况较好时听完了。
静养的日子,世界像按下了暂停键,外界的纷扰全被屏蔽,反倒让她在与耿霽重逢后便忙碌不已的心绪静了下来。
其实,从重逢那天开始,也许是相识多年对他的了解、或是他凝视她时压抑着某种情绪的眼神,她心中某处一直有种他并未真的遗忘她的直觉。只是与他越亲密,她就越不愿相信那份直觉,寧愿相信他无法查证的说词,冀望着两人能因此拋下过去、重新开始。
因此从ashley口中确认他并未失忆时,一时难以接受期望破灭,才会恐慌发作。
仔细想想,她究竟在害怕什么?
是害怕这三个月来感受到的情意都是一场谎言吧。
她缓慢地走到窗边,指尖挑开窗帘一角,见他的车停在楼下。
他低头盯着手机,脸上反射着萤幕的亮光,虽然看不清表情,却能从紧绷的身体姿态中感受到他的焦灼。
他从未提过,她不确定他是何时开始这么做的,她在家静养的第七天才偶然发现,他传讯息给她时其实人就在楼下。
每天,他会在车中等到她已读,才放心离去。
她拿起手机,点进他刚刚传来的讯息,让讯息显示已读。
虽然她住在四楼,仍能感受到车上的他见到显示已读时的激动——他立刻放下手机,降下车窗,抬头望向她房间的方向。
他应该看不见窗帘后的她,但每当他抬头仰望这瞬间,她就有种奇异的直觉——以为早已彻底断讯,在各自的星系中寂寞地运行着的他们,其实心中一直向空茫的宇宙发送思念对方的讯号。
当距离的阻隔、周围的杂音、理智的干扰都除去,只要这样静静凝望彼此,就能接上同一个频段,听到无声的思念,响亮无比地传进心底。
是的,他说了遗忘她的谎话。但撇除语言,重逢后他所有的行动,诚实无比地坦露他的真心。
说起来,他们很有默契。
他说了谎,过去的三个月中,她也没对他全然诚实。
他们避谈交往到分手那段极甜极苦的顷刻灿烂,却细品相遇到相恋前那段酸甜青涩的漫漫青春。
她不清楚他是怎么想的,但回顾过往,她察觉了自己当年那些不成熟、不自信,是如何阻碍了他们本能更早开始、更甜蜜、走得更长远的感情;也发现在她的青春中,他是最绚烂的那道色彩;多年过后,也依旧是她心中最鲜明的存在,之后遇见的其他色彩,与之相比,都只能黯然失色。
如果她仔细回想这段期间感受到的真切情意,就会得出与得知他并未失忆时的恐慌反应完全不同的结论——他偽装失忆接近她,不是为了伤害或报復,只是为了待在她身边。
她不确定若他没有佯装失忆,两人重逢后会怎么发展……但她想,对当初分手有愧的她,一定需要更长时间才能坦然面对他吧。
她看着他仰望的脸,忽然好想跟他说说话,抚平他眉宇间的忧色。
她慢慢打下讯息送出:「我好一点了,谢谢。」
下一秒,他惊喜地抓起手机。
「太好了!」他回完,又仰脸看向她窗边,这次脸上有着大大的笑容。
她被他的喜悦感染,脣角也微微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