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哑巴刚被当成质子送过来的时候,受了不少欺负。我都知道,毕竟是我亲眼看到的。
太子殿下性情阴晴不定,有这么一个可以充当发泄物的对象他自然欢喜不得。身居高位,在朝臣面前永远都得挂着那层不卑不亢的假面。他的内核早就腐坏了,何况在童年时期受了小哑巴不少取笑——这是三皇姐告诉我的,她知晓许多我不曾知晓的事情:例如小哑巴曾是天之骄子。
学识渊博,年纪轻轻便可以将太子殿下踩在脚底下的猖狂模样——但这也只是过去,如今的小哑巴只是小哑巴。
三皇姐还告诉我,小哑巴并非受了刺激哑的,而是因为不愿——这么骄傲的一个人,怎么可能会愿意被送去践踏他国家的地方当质子?
但这由不得他,他只能被那些往常不敢近他身半步的宫人“以下犯上”,被按在早已成泥泞的地面上喂了好几颗致哑的药物。
我默默听着,心下产生怜悯,又收敛回去。小哑巴来之前,受欺负的人是我跟三皇姐——只是三皇姐如今已被父皇遣送去了邻国和亲,知道这件事的时候,我还在御花园被二皇兄按在地面上发泄似的殴打,我蜷缩着捂住脑袋,等这一顿折磨结束后我才恍惚间淌下眼泪意识到,跌跌撞撞地赶过去,却也只来得及看见三皇姐掀开帘幕时朝我的方向露出一个微笑。她穿着红嫁衣,世上该是没有比她更美的新娘了——可她的眼里分明藏了泪水……受欺负的人便只剩下了我。
我是知晓的。三皇姐在的时候好歹还有人拥抱我吹吹我的伤疤,说不痛了,小五要乖。如今小哑巴代替我成了他们欺负的对象,我恶劣地发现自己居然又是庆幸又是恐惧。庆幸自己不会再被欺负,又恐惧偶尔路过时无意间撞见的小哑巴:他是被自己的宫人毒哑的,我知晓此事——所以他不可能开口说话。可他的眼神——那种仿佛看死物、看蝼蚁的眼神。
我只在太子殿下的身上看到过这种眼神。
父皇可能也有,只是我很少可以见到他。
太子殿下的皮相随他的母后,微笑时会露出泛甜的梨涡来,整个一温文尔雅的翩翩少年郎。
只是我见过他面不改色地让人将犯人拖下去杖毙的画面。当时的他还接过公公呈上来的茶盏,轻吹腾升的白雾似的热气,薄唇微抿茶水,整个姿态悠然自得,举足都透露着一股矜贵——又是一顿,一副刚想起来身旁还有我的模样,偏过头朝我柔声说道:“小五还在呢,吓到你了?”
我只能看着门外被打得血肉模糊的犯人——不知道此人的姓名,也不清楚是不是犯人。他的惨叫声在我耳边徘徊,我下意识吞咽唾液,再回过头看向太子时——发现他还仍在打量我。
我睁圆双眼,僵硬地摇了摇头,不敢回应。
太子莞尔一笑,“撒谎可不是什么好孩子。”
“罢了,小五……莫要怕了皇兄。”
我连忙摇头。
“话都不会讲了?给你吓的……窝囊废。”
太子又饮了口茶,“滚吧,别碍孤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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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风冷。
负责送我糕点吃食的公公迟迟不来,我搓了会儿指腹思虑半天,决定还是自己去寻些吃的垫垫肚子。饿一整天了,人还有些飘。
蹑手蹑脚地踏进一处屋内,烛火摇曳,我随意一瞥便看见阴暗角落里被打翻过的熟悉的甜点。用来盛物品的篮子是三皇姐编制送给我的,材质虽不算结实,却也够牢固。为了避免被有心人特意拿走,三皇姐还在篮子的底端铺了一层软布,还绣上了我的名字。如今却被丢弃至脏乱地面,四分五裂,歪倒得不成样子。
我瞅着上面的名字,颇为伤感。
勤洗勤换就好。三皇姐时常这样告诉我那张被用来当垫充物的白净软布该如何处置如何清洗。她还在的时候,虽说也时不时遭受排挤、打压,但大部分宫人还是不敢造次的——骨子里的奴性根深蒂固,哪怕知晓三皇姐只是毫无实权的公主。
糕点有些坏了,边角还有残余的碎料。
我没有母妃——或者说,我并不知晓我的母妃是谁。自懂事起我便被困在这牢笼似的皇城里。四面皆是砖瓦堆砌的高大城墙,我只能抬头仰望天空,或是与同样被囚的三皇姐对视。
我狼吞虎咽地埋头吃着。就算过期了,闹肚子我也懒得管了,我太饿了。舌尖就像失去了味觉一样,但我的脑子里全是三皇姐——想一遍,眼眶便跟着酸涩一分,到最后我也只能抿着甜腻的糕点垂眸拭泪。
三皇姐被送走了,不会再有人关心我了。
我十分清楚,十分明白。将糕点吃完后我长舒了一口气,眼还蒸腾着热,我勉强缓和了心情。
以往这个时候,要么是三皇姐吩咐宫人给我送吃的,要么她亲自为我下厨——她是真心实意拿我当弟弟疼爱的——不像二皇兄,更不像太子殿下——我从未称呼过太子为皇兄,一是不情愿,二是不太敢。虽说他老是“皇兄皇兄”地称呼。
二皇兄欺负我的缘由不过是因为我的背景——也许